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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去哪儿了

2020-11-22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小说世情
  □ 王德亭


  “雨去哪儿了?”不止我一个人发出这样的天问。
  那天,我照样在田野的小路上走着,散步,胡思乱想。太阳正从东方的楼宇的缝隙里使劲挤上来,一脸羞惭地看着我。
  “你看,这天不下雨了哩。”当我意识到他是跟我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云锁雾绕,恰好跟这天气相反。“种上麦子就不下雨了咧,你说这麦子该怎么办哪?”
  天不下雨,我能怎么办?何况,这脚下也不是白地,得水浇便利,麦子已绿油油的,没缺鼻子没少眼。但是,这绿离盖上地皮究竟还远着呢。
  “天不下雨,麦子就不盘墩,就相当于人没有棉裤棉袄防护,怕是有好些不好过冬呢!”他一脸严峻地看着我,表达了无比严峻的担忧。他的话起到了加深的作用,我蓦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
  的确是有日子没下雨了。半个月,一个月,一个半月;寒露,霜降,立冬。也许中间落过几滴雨,但是连脚下的尘土也没有洒下,好像老天有意作弄人,盼什么什么偏不来。也有几次,乌云盖顶,也是大雨欲来的样子。我看到农人脸上像春花一样“开”了,可是这笑来得快,收得也快。天公不作美,又是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
  中秋节是下了一场雨的,那是在麦种下地以前。他对我说,他的地才耙过,让雨灌了垡子。我不明所以,还向他请教。但用一个“灌”字,这雨应该足够大才是。他什么时候也学会用夸张说美好了?那天晚上,我被雨淋在了散步的路上,我直为自己粗心没带雨伞懊恼。我被鞭子似的雨抽打着赶回了家。
  “麦怕胎里旱,人怕老来贫。”“麦子最喜钻针雨。”我在农村生人,我在农村长大,很得这些俗语谚语的滋润。当麦芽冲破土壤的阻隔,在暄乎乎的土地上写下一行行赞美诗的时候,我愿意做第一个读者。可是,雨却远得看不见边。如果不是开开机井漫灌一遍,这麦子还不定怎么着呢!
  他侍弄土地,像女人呵护自己的孩子。但这回,他显然是失算了:靠路边的半边畦,因为地面有坡,浇水不及。他说天不绝人,还不下一场雨哟?他等着一场雨。麦苗没有晒焦,他的嘴唇先焦了。
  他叫国弟,是我搬来小区住以后认识的,一个能“跟我说上话”的朋友。因为都是庄户孩子,彼此有一些共同的话题。庄稼丰收了,他会对我夸说;粮食价格偏低,他也会对我叨叨;有了心结,他也会放心地让我帮着解扣。可是,有些扣子是死结,却不是我有能力打开的。那天说起上地的事,我问他施没施农家肥,却勾起了他的一桩心事。“我这片地有小十亩,我给玉米上了保险。去年刮台风,倒了一大片,玉米跑不了减产。保险公司来踩了现场,我就盼结果。结果来了,农资公司给送来了十几袋有机肥。他把那些有机肥翻进了地里,也不知管没管用。
  国弟种庄稼很仔细。玉米套种下地,出齐苗至少要一个星期时间,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就蹲在地里,低着头仔细看,好像眼光要把小苗拔出来。从出了玉米苗,到小喇叭口,大喇叭口,一直到“长大成人”,我在这片坡野散步,十回有九回碰上他——我们简直是不约而同了。麦子播种不几天,我就看到他趴在地里扒土窝,惦记着发芽没有。
  天到底没下雨,至少没有下一场像雨的雨,落几个雨点那算什么,像捉弄父母的孩娃装装样子!砂锅子和面当不了盆,连尘土也浇不住的雨,在农人眼里是不作数的。这雨在气象学上倒有个说道,叫什么“无效降雨”。
  麦子的确是渴了。麦田远远看去,还有绿意,蛮像那么回事儿,但顶不住近看,不得雨水滋润的麦苗,一棵棵,看上去孤零零的,像落了单。庄稼对雨是很敏感的,其实人也蛮像一棵庄稼,只是人这棵庄稼没有玉米小麦那样短命。人少了雨的滋润,日久天长,也会唇干舌焦,活得蔫蔫的。我眼下就处在这样的状态。“大雾不过三,过三十八天”,雾收雾散似乎是晴雨的定时针,可是自从霾这个不速之客冲击了我们生活的平静,人们对雾也保持了距离。秋冬交界时候,下不下霜,似乎也是人们预测晴雨的一个标志。霜一场接着一场叩门,霜落在草上是霜,落在麦叶上是水珠,或也是一种滋润。霜披在坡野里的枯草上,又被太阳收走。天总睁大着眼。每天,太阳照旧从东方升起。
  雨很远,远得我们看不见,摸不着。在现实里得不到的东西,有时会在睡梦里得到补偿。雨,有几次走进了我的梦里,雨水又像小时候一样能喝了,我仰脸对着天,张着大嘴接受天雨的甜润。这梦在我的欢声笑语里醒了,醒的不是时候。雨,你去哪儿了?不止我一个人期望与你的欢会。
  来吧,雨啊,你不来,雪恐怕要快来打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