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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续前贤 有启后者

——大家魏启后先生书画艺术摭谈

2019-11-28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魏启后先生敬录毛主席词两阙
  △魏启后(左)先生看望启功先生
  △著名学者季羡林先生盛赞魏启后书艺
  △欧阳中石先生敬为启后学长兄颂
  △本文作者学仁中学时代在晋元斋看望魏启后先生
  △魏启后先生书学仁自勉语
  △魏启后先生意写鹊华秋色
  △20年前魏启后先生写《鳜鱼图》并赋长跋记述与家父的情谊
  △魏启后先生临《上虞》《王略》《乡里人》三帖并沈鹏长跋
  “魏先生的作品我很喜欢,他的字很有味道。”
            ——季羡林
  “启后学长兄,去年累奉手教,俱以事冗病多,迟复忘复,罪不可逭!尊赐草书诸幅,直逼明贤,悬诸壁间,见者叹赏,谓非眼界富,腕力强,功夫深者,不克臻此。”
             ——启功
  “昔窥大草赫王铎,雅有行书步米苏。霁月光风临历下,丹青晚涉方方壶。启后学长兄淹博书画,陶淬诸家,所作悉有法度,洵齐鲁才士可以传矣。”。
            ——王学仲
  稷下学者,晋唐风流。济南名士,籍入春秋。敬为启后学长兄颂。
           ——欧阳中石
  “启后道兄以所临上虞、王略、乡里人见示,风神俱足气度不凡,又时见米老天真超迈之流韵,所谓书如其人,启后道兄之风采跃然纸上矣。尔于钦羡之余,录近作题《淳化阁帖》七绝以求教。”
             ——沈鹏
  学仁
  
  魏启后先生,在现当代中国艺术界乃至文化界堪称“现象级”的存在。他以恢弘博雅的学识,卓荦不群的书风名垂后世,被誉为第一流的文人、真正的书家。
  因家父与魏先生相善,多年来,二位多有诗文唱和与书信往还,我才有机缘得以自幼厕身先生门墙,日沐春风。不惟如此,二十年前,为先生整理出版第一本传略,深为先生激赏。其后我到欧阳中石先生主持的书法重镇深造,把魏启后先生作为毕业论文的选题,完成《晋元斋墨迹研究》,并顺利通过答辩,这是国内第一篇以魏启后先生的书画艺术作为个案研究的毕业学术论文。中石先生看完论文后深情地说,魏先生是他辅仁大学的校友,更是学长兄;魏先生的人品和艺品为世人所重。欧阳中石先生让我一定在魏先生百岁纪念的时候,在论文的基础上再把研究推进一步,一起为他故友学长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今年是魏先生谢世十周年,明年是他的百岁诞辰,基于以上的种种过往,我不揣简陋,把多年来对魏先生艺术的理解和感悟敬陈如下,求教于同道与诸方家,作为魏老百岁纪念研究的阶段成果。
同声相应 同气相求
  在魏先生的艺术道路上,启功先生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魏先生和启功先生相识于上世纪40年代,当时启功先生在辅仁大学教书,他们有这样一层师生关系。启功先生比魏启后年长8岁,他们声气相投亦师亦友。在80年代末“山东五老”书法展览举办前夕,启功先生专门为这次展览题写了一首七言绝句,最后一句是“笔影墨舞有余师”,这当然有对老友举办展览的肯定,但其中更多的是对魏先生艺术的高度认可。家父也曾不止一次讲起,他能够与魏先生结缘是由于启功先生的介绍。记得当时因为举办活动请启功先生题写展标,当启先生得知是魏先生同乡,就郑重推荐魏老,他说山东魏启后先生字比他写得好,应该请魏先生写。启功先生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对人说,以至于有人以为是启先生的戏言,其实不然。记得有一次谈及与启功先生的过往,魏先生拿出几通信札,他说从辅仁大学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能去北京看望启功先生,他们之间就靠书信来通情愫、商学术道契阔。信的内容现在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启功先生对魏老艺术的高度评价,其中有一段内容至今记忆犹新,在信中启功先生这样写道:“启后学长兄,去年累奉手教,俱以事冗病多,迟复忘复,罪不可逭!尊赐草书诸幅,直逼明贤,悬诸壁间,见者叹赏,谓非眼界富,腕力强,功夫深者,不克臻此。”此外,启功先生又在信中谈及他的好友,著名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当年去小乘巷拜会启功,见到启功先生书桌上摆放的魏启后先生从济南邮寄来的近作,于省吾先生叨叨然大为评述,以为结体新奇,当今某老犹所不及。启功先生说当时于老很喜欢其中一张作品,恳请启先生转赠给他,晚上离开启先生住所的时候,还千恩万谢唯恐启老不与也。启先生在文化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轻易臧否人物,他对魏启后先生的评价,可谓切中肯綮绝非泛泛褒词。然而这些发自肺腑的话语,魏启后先生却从不轻易示人,更不以此炫世,而是将它深藏书斋。在我印象中,魏启后先生只是在1986年出版的书法作品集中,把启功先生在信中对他指导的语句用在自序里,“书学二王,着老米意,自运有古法,庶几可成”。魏启后先生称启功先生为老师,启功先生则在书信中和很多写给魏先生的作品上称魏老为“学长兄”,他们二人从40年代相识相知,直到启先生去世,两人的情感和友谊长达半个多世纪。他们在艺术倾向上有很多相通之处,比如在对学习前人墨迹的问题上,启功先生主张“平生师笔不师刀”,启后先生则提出了“看墨迹真貌”;启功先生还把自己的传世之作《论述绝句》书稿专门寄到济南请魏先生提出修改意见。这些种种过往,在魏先生百年纪念研究论著中有详细的记述。
春秋可鉴 月旦尊贤
  在兰亭中国书法博物馆,镌刻着中国当代书坛中有重要影响的兰亭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的名字。迄今为止,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有6位,他们是启功、王学仲、沈鹏、李铎、欧阳中石、孙其峰这6位先生。而当年兰亭奖评选的时候,魏启后先生已获得唯一提名,但就在评选前夕魏先生遽归道山,这与仅能评选在世书家的要求相左,所以魏先生就没能拿到这个奖项。不过这对魏先生巍峨自立的艺术成就来说太微不足道。而这几位兰亭奖得主无一不对魏启后的人品艺品推崇有加。1985年,魏启后先生65岁。在他经历了60年代对章草的研习,70年代末80年代初对米芾书意的神遇而迹化,进而形成自家面貌之后,魏先生又再一次回归经典,重温“二王”。当时魏先生创造性临摹了王羲之的《上虞》《王略》与《乡里人》三帖,在后面的题记中魏先生这样写道:《王略帖》字势圆紧,神气畅足,又极雍容宽缓之致,与兰亭同调,米老重之如此,真慧眼也。《乡里人》帖放逸博大,清雄绝尘,格在司州丧乱诸帖之上。《上虞》帖与《王略》帖近似,近出古摹本,墨迹亦佳。乙丑年冬晋元斋晴窗魏启后临并记。我们不要忽视一点,魏先生是一位传统意味浓厚的文人,他的文笔清新俊逸,摇笔散珠,光华四射。魏先生从不率尔操觚,但出手必为绝响。他对艺术的分析鞭辟入里,充满了哲理和大智慧。1987年,魏老的挚友沈鹏先生见到这张作品,大为激赏,但同时也颇感为难,因为当时出版社计划为魏先生出版一本新作品集,想请沈鹏先生题词增辉。沈鹏先生最后把自作诗题《淳化阁帖》七绝跋在了三帖的结尾处,沈鹏先生这样写道:“浑如璞玉美如金,一帖原觞直到今。飞燕玉环皆丽质,爱书要在览书林。启后道兄以所临上虞、王略、乡里人见示,风神俱足气度不凡,又时见米老天真超迈之流韵,所谓书如其人,启后道兄之风采跃然纸上矣。尔于钦羡之余,录近作题《淳化阁帖》七绝以求教。”我们知道,王学仲先生是徐悲鸿先生的高足,在诗文书画领域均有独到的创建,他对魏老的艺品也是推崇有加,在我出版魏先生的第一本传略时,他曾专门为此题写了七言绝句28字,对魏先生的艺术予以定位:昔窥大草赫王铎,雅有行书步米苏。霁月光风临历下,丹青晚涉方方壶。启后学长兄淹博书画,陶淬诸家,所作悉有法度,洵齐鲁才士可以传矣。此外还有我的导师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当年得知为魏老传略出版,写下了“稷下学者,晋唐风流。济南名士,籍入春秋。敬为启后学长兄颂。中石拜”这四句话,并专程赶往济南,亲自把作品送到魏老的府上。特别要指出的是,著名学者、东方学大师季羡林先生在书画鉴藏领域独具慧眼,这一方面源自他深厚的学养,此外还因为他在书画领域广富收藏。季羡林先生在北大朗润园的客厅内摆放着一张魏先生手书家父与季老交往的七言绝句。记得季老第一次见到魏先生的字,他说早就知道魏先生的名字,虽然素未谋面但现在见字如晤,魏老的作品我很喜欢,他的字很有味道。
独持偏见 一意孤行
  在魏启后先生的求学时代,科举制已经废除,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在当时写字已经不是进身之阶,更不是糊口之具,所以在这门艺术的探索中,除了对艺术的追求之外,别无他想。魏先生过去曾经谈及自己的童年,他说自己小时候比较顽皮,是个很随性的人,不爱受太多的约束。到了真正接触艺术建立起艺术自觉的时候,他对自身艺术的追求与倾向有着清晰的判断。在审美意识与情趣上,他从来与伦理美、功利美无缘,而是在自觉与不自觉的追求中形成了对自然美、形式美的崇尚。魏启后先生的书房叫“晋元斋”,这三个字高度反映了他对书画艺术的追求与倾向。在书法的审美追求上他把目标放在晋,在绘画的审美追求上主要侧重元人的绘画。上面提到的“晋”,是包括同时代的以钟王为中心的艺术体系;所谓“元”,是包括以宋元文人画为中心的绘画体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艺术观点和实践与当时陈旧的体系所格格不入,不被人接受和理解。记得在一首自作诗中,魏先生发出了“隔岸芙蓉无客赏,白首灯下写秋塘”这样的喟叹。当时有人规劝他,甚至指摘他,但他始终没有丝毫动摇过自己的追求。他曾说,不接受错误的指导才是最好的指导。独持偏见,一意孤行是他坚持艺术自由思想、董道不豫的真实写照。魏先生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虔诚,对艺术纯度、高度与精度的孜孜以求在现当代中国书家中并不多见,这足以让我们对魏先生报以足够的敬意。
  “画须清似水,书欲动如云。乐为竹写照,素与兰同心。”书为心画,画为心声,启后先生的这首自作诗是他书画创作的毕生追求与真实写照。纵观魏先生的作品,他的真书多隶意,草书多章草法,行书近米元章,都有着属于他自身的鲜明艺术特质。他早年醉心于“二王”钟张体系。中年研习章草,研习真书,探寻汉字楷化过程中的书写意趣。他以此创作了一大批以真书为体材的书法作品。这类作品,集中反映了汉字由隶到楷的变化,既有楷书的架子,又有隶书的笔意。可以说魏先生创作的真书作品,既有高度的艺术性,也有高度的学术性。魏先生在对书法传统的学习和借鉴上,注重取法乎上,对宋以后的东西就吸收得很少了。他认为中国书法艺术的高峰在晋,宋以后逐渐式微。那么我们又该怎样理解他对米芾的研究与学习呢。米芾是集古的高手,特别是对二王的作品,很多传世之作现在学界基本认定为米芾所为。魏先生学米是把米作为桥梁,视米为同学,用他的话来说,他们有共同的老师即“二王”。魏先生的书学思想决定了他的艺术道路,在长期的临摹与创作实践中形成了自身的独特面貌与鲜明特质。在从学书的最初阶段,就摒弃了有清以来金石碑版的陈旧体系,书法资料的选取上,他一步到位看重墨迹真貌。他认为由于当时工匠水平的参差不齐,加之日晒风化且又多次翻刻造成的失真,坚信刻本不能反映书写的真趣。他曾笑言,书法毕竟是纸和笔的关系,不是刀子和石头能表达出来的。直到结识启功先生之后,他将启功先生“平生师笔不师刀”的立论提升到“看墨迹真貌”。这个观点,得到了启先生的激赏。“朝餐怀素苦筍,夕服大令鸭丸。四壁钟张羲献,梦里米家画船。”这四句话,是魏先生在书法艺术探索道路上的高度总结。在我搜集魏先生早年的书法作品资料中,曾经有幸得见于他70年代为同道临摹的一桢《苦筍帖》,作品长三尺有奇,墨色流美,气焰腾腾慑人,达到了创造性临摹的顶峰。私谓平生所见魏先生作品未有超越此幅者。每每展对,都被他对使转的高水平驾驭所深深折服。在绘画方面,魏先生一直坚持文人画的艺术倾向,我们知道,中国书法艺术到晋代就进入了成熟期,反映在自然美上,也体现在形式美中。赵孟頫曾说:“学书之余,戏弄小笔。”用这句话来形容魏启后对绘画的学习颇为贴切。他把书法意象美的追求融入到对绘画的追求中去,在学习中,他始终将文人画奉为圭臬。他取法文同、大小米、赵子固、倪云林、柯九思,而对院体的东西一概不吸收。沈鹏先生曾在一篇为魏先生书法集撰写的数千言长序《论酒无人劝》中谈及对魏先生绘画艺术的认识,他说魏先生的画作是典型的文人画。这一观点得到了人们的高度认可。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文人画的认识,着力点在画外,认为逸笔草草不求形似是文人画的特质,忽视了对文人画笔墨本身属性的判定与探寻。其实,文人画并非只强调文人的属性和内涵,而更强调笔墨本身。不难理解,一个不会绘画的文人,他笔下的画绝对不是文人画,这个问题在魏先生百岁纪念研究论著中有重点论述。
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
  予生也晚,对魏先生的道德文章不敢妄赞一辞。以上云云,都是往昔的亲眼所见与亲身经历,都是平素长期关注的些许体会。魏先生是一种“现象级”的存在。我们知道,他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是把自己的作品分赠友好分文不取,这除了因为他有着宽宏慈悲的襟怀,更有对自己艺术的无比自信;他没有分别心,对朋友一视同仁,是一位让所有人提起来都能交口称赞的大书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坚持不让自己的作品涨价,为的是能让更多人能够拥有他的作品,这在同时期并不多见抑或仅见。“人皆汲汲,余独徐徐,超然物外,谈笑乾坤。”终其一生,魏先生从未将书画作为职业,他早年从辅仁大学肄业,后来回到山东济南参加工作,当过老师做过银行职员,他没有任何事功之心名利之想,书画艺术对他来说实为余事,或许正因为如此,余事亦卓然自立。
  魏启后先生是山东的骄傲,也是这个时代的骄傲,代表了书画艺术发展的新的时代高度。魏老是我的启蒙老师、领路业师和精神导师。在济南读中学的时候,我曾请先生用真书为我写了“焚膏继晷,以续霜晨”8个大字,如今依然高悬座右作为座右铭。有一次回济南看望魏先生,见到魏先生把这几个字用卡纸抄录下来放书房里自勉,他给我说自己很喜欢这几句话,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魏先生习惯每天晚上写字,白天休息,早上接待来客,笑称自己“颠倒黑白”。今年适逢魏老离开十周年,明年又是他的百岁诞辰,作为晚辈后学,认真总结弘扬先生的艺术和思想,庶几可以嘉惠学林告慰先贤。愿我们以最大的虔诚真正在学术层面上重新审视和定位这位文化艺术领域中的高峰。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魏启后先生会有更多的知音,他的艺术会比他的生命更加久长,在中华文化和中国书法的历史长河中,一定会镌刻上魏启后这三个熠熠生辉的大字,我们应该有充分的自信。
  (本文作者系青年学者、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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