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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城的深处

2018-11-09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他山之石
 □ 阿 占

      一
  墨城的深处,也是秋天的深处。一夜过后,气温降了下来,瘦草半成黄,更衬托出火棘的浆果红艳于青枝。
  这是四舍山南麓。清同治《即墨县志》记载,“四舍山,县东四十里,四峰峻起,形如舍宇,惟一径可通。”
  周遭气息清冽的早晨,我遇到了四舍山的火棘,其浆果深者丹,浅者胭脂,娇艳累累然,密匝挤挨,以点成面,成阵,成气势,成就了最直接的美学体系——我来不及画,也不敢轻易落笔,宁可在麓坡上发个长呆,与刚刚结束盛宴的候鸟一起,很显然,鸟喙四周还沾着火棘果浆。
  火棘属灌木,在乱石挤压中生长,不提供俊朗参天之美,枝桠曲折,有一种磨砺的质感。墨城人告诉我,火棘的浆果能充饥,可作茶,入中药,战乱灾荒之年救了不少命。救军粮知道吗?当年诸葛亮行军路途中缺水少粮,这火棘果解了其燃眉之急,生津,解毒哩。
        二
  时间在潮汐之间消泯,从未停止。蚶子们闭上眼睛,藏栖于墨城的浅滩,倾听海的声音,多少个世纪就这样一涌而过。
  墨城丁字湾。折而往西,向东偏南,便有了“丁”字的形态。湾内岸线兜转,岬与沙洲相间着,几进几出,便有了栲栳滩,芝坊滩,鲁岛滩,力岛滩,湾顶滩。蚶子与其他软体贝类一起共享着湾滩上柔软的沙泥,以硅藻类和有机碎屑为食。丁字湾的渔把式告诉我,蚶的外壳厚而坚硬,上有瓦垄状突起,是一味中药。泥蚶壳白,边缘呈波纹走势。毛蚶色深,有褐色绒毛,壳上的瓦垄更为紧密……
  血蚶怎么回事?是叛逆者吗?
  渔把式说,泥蚶没有经过低盐度海水育肥之前,画风难免有杀气,不是人人都敢下口的。除了美食家沈爷宏非,脸胖世面大,称这种血腥是“生”与“熟”之间的美妙临界状态。育肥可以让血水自然淡去,蚶子肉质愈加肥嫩。丁字湾是个天然的育肥场,多条淡水河从这里入海,稀释了近海的盐度,也淘洗着血蚶的叛逆。
  墨城人喜欢用蚶包饺子。霜降以后的白菜和泥蚶正值生命郁勃期,白菜剁碎,新鲜的蚶子肉揽几刀,加点肥肉膘,包之前把切碎的韭菜末撒在馅里,饺子煮出来有汤汁,鲜亮之味密而不漏。
  遥想远古,墨城金口一带海域阔远,先民们仰仗海的鼻息而聚生繁衍,选择离海平面较高的地势居住,这就是2011年考古发掘出的北阡大汶口文化遗址。同时发掘出来的还有大量捕鱼工具以及贝类外壳、鱼骨兽骨,说明当时的渔猎活动已经相当发达,海货是主要食物之一。贝类外壳里自然少不了蚶子壳,它是拼凑出半岛先民们劳作与生活图景的不可或缺的原始信息。
        三
  不敢想象一个没有酒的人间,更不敢想象一个没有老酒的墨城。
  在墨城,老酒的酿造史可追溯到3000多年前。《即墨县志》里说,公元前722年,即墨已属人口众多、物产丰饶之地。高产的黍米,粒大,圆实,是酿造老酒的上乘原料。当时,老酒称“醪酒”,作为一种祭祀品和皇家贡品,酿造极为盛行。
  墨城人至今以老酒为礼,以老酒为仪,以老酒祈福,以老酒为奠——这老酒的名字叫做妙府。妙府传自古法,借日月精华,与水米相处,纯手工酿造,秉承的是匠人精神。
  黄酒北宗。妙府于氏两代掌门,用情怀和信仰,用技艺与灵感,为后工业时代预留了一方温润。不消说延用至今的古遗流程,从原料挑选开始,浸米、煮米、糊化、发酵、压榨和存储,哪一个环节都是寸步不让,分毫不差。也因此,静默恪守,坚持时序,崇尚自然,被老于当作了一生的修行。
  机械酿酒一年可以四酿,古法酿酒则一年一酿。古法即天成,和老祖宗一样遵循万物生长的规律,春耕、夏生、秋收、冬酿,不到时间不酿酒。立冬是老酒开始投料发酵的日子,旧红的木榨,古朴的酒坛,酿酒的呼喝声伴随蒸桶的漫漫水汽打通了天与地……这一天,于氏父子要带领众匠徒祭祀酒神、祈求福祉,还要为来年的芳醇埋下热切的期盼。
  同理——不到时间不开缸。陈酿装在陶坛里,陶坛以特制的黏土烧制而成,内外上釉,坛口取荷叶和麦秸土封锁。一坛坛,一列列,一排排,一纵纵,存于酒窖,像连续纹样,重复着素朴的美。时间携带着重量感,覆盖了一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老酒以自我的方式呼吸着,不断陈化老熟,越陈越香。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下雪天适合模拟白居易的意境,与友人围坐在火炉前,赏雪、饮酒、吟诗、作赋,英雄不论,哪管江湖谁人。酒,必是妙府老酒。喝酒吃肉,脸膛红灿,拉起了二胡……
  为了墨城的老酒,我比任何时候都期待今年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