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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花老虎,还是泥泥狗?

——与单应桂先生一起梦回童年

2018-09-23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梦回童年之一
  梦回童年之四
  梦回童年之十
  梦回童年之二
  梦回童年之八
  由单应桂艺术基金会主办、山东新闻书画院承办的“年画创新与探索——单应桂及同道作品邀请展”于9月16日-21日在山东新闻美术馆举办。共展出中国女画家协会顾问、山东省美协顾问、山东省女书画家协会终身名誉主席、山东艺术学院教授单应桂先生及所邀著名年画家作品和单老私人收藏的年画作品共77幅。展览特聘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刘曦林为学术主持。
□ 本报记者 李可可
  这次“非正式”采访,是在杏子初熟的时候。我看到这组画纯属偶然,由画聊开去,却如同安排好的一般。单老师没有谈抽象的画论,因为丰富的过往潮水般涌来,足够咀嚼与分享。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后半生并非前半生的延伸,而是倒影,彼岸即此间。水边的画室里茶香淡淡,突然泥泥狗“呜呜”的哨音引人回头,是一旁玩耍的孩子,拿着从未见过的玩意儿,随便放到嘴边就吹响了。单老师高兴地说:“对对对,这就是我小时候听到的声音!”
  “那天天很冷,怕颜料里的胶凝固了,就用一个盛着暖灰的火盆融化它们,五颜六色的颜色盒挨挨挤挤,说不出的好看。”
  这是30年前的一个冬日,单应桂去拜访高密民间艺人聂希蔚,匆匆一见再不忘记。2017年,84岁的单应桂老师画了一组小画《梦回童年》,第一幅就是在聂希蔚那里见过的泥老虎,当时聂希蔚告诉她:“老虎啊,关键是两条腿的这个劲儿!”泥老虎的小短腿在时光中奔跑,单应桂很乐意陪跑。《梦回童年》一共有十幅小画,都是记忆中童年的玩意儿。
童年:伤痛忘记吧,快乐都留下
  单应桂的童年基本分为两种状态:一方面是战争带来的伤害——惧怕、痛苦和亡国奴的耻辱。逃难的生活给她留下了太深的烙印,甚至后来,和平的画面里也带着忧伤。但另一方面,欢乐依然是本性,只是痛苦的划痕累加,常常把快乐遮盖,让人觉得人生本来就如此绝望。唱着“小白菜,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看着被杀害的人,你是没有空间、没有理由去欢乐的。但是,日本兵不扫荡的时候,村庄安静了下来,过年、逛年集还可以进行。这短暂的安慰,就像刚才画室突然响起的泥哨,足够让人心中激荡,回到最单纯的模样。《梦回童年》正是这些哨音的集结。
  艺术当然是来自生活,一切感悟都来自生活。抗战开始后,单应桂跟着妈妈从济南逃到济宁,又到菏泽住了七年,最后去了安徽,从安徽再回济南。那段经历多年后化成了著名的《逃亡——童年的回忆》。旅途虽然劳苦,但不断接触到的民间艺术如同路边小花令人惊喜,暂可解忧。甚至后来,很多伤痛都忘记了,那珍贵的快乐和美感竟还留着。
碎片:拾民间艺术 赴回忆盛宴
  在流亡的间隙,最吸引单应桂的首先是童谣。吃过晚饭,小孩们就开始唱了:“东头的孩儿,西头的孩儿,喝罢汤(吃过晚饭)都来玩儿,你不来俺走咧,明天八月十五咧,小孩争着吃月饼,大人争着喝酒来!”这一唱,大家就都到场院里集合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各种疯玩。
  那是一个叫八里庙的地方,村口有个送子奶奶庙,人们还愿时会供奉一种小鞋,上面贴着剪成的纸花,“那时我就想,我要是有这么一双小鞋该多好!”
  大姐姐大嫂子们的绣花样子,也是单应桂垂涎的对象。大家坐在门楼底下,过堂风吹着每个人的大本子,里面夹着纸样子和各种各样的彩线。“她们不让我翻,一伸手就打。”女子们用凤仙花染手指甲,很漂亮粉嫩,小单应桂也想染,她们说:“小孩子染什么!”
  欢乐越少越珍贵,那些事,现在想想就很幸福。
  最开心的是赶集。拨浪鼓,小棒槌,还有泥捏的小鸡、小娃娃,可以吹出声音,吹得嘴上粘满白的黄的颜色。
  以上童年的碎片,都是单应桂艺术生涯中至关重要的节点,她后来从事绘画,尤其钟爱民间艺术,跟这些启蒙是有关系的。
  “我怎么想起来画这些东西呢?人老了就想过去的事儿,慢慢地用回忆来填补现在。这是一种享受,我称它是回忆的盛宴。”单老说。有人曾经对她倾诉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单老说:“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将来盛宴上的菜,别嫌多,别嫌琐碎,都值得。阅历越丰富,晚年就越不容易孤独,那些过去都会回来陪着你。”
写意:从自然而得,自民间而来
  单应桂上学的时候,正好是徐蒋体系(徐悲鸿和蒋兆和),讲究写实,也是受前苏联绘画模式的影响。如果说到了晚年才渴望着“放”的话,那开始的约束就没有意义了吗?当然不是,造型能力的锻炼也很重要。“知识要慢慢积累,感受得慢慢领悟,年龄越大越对写意的精神、放开的东西感兴趣,这可能是每一个画家的成长规律。悟得不深,到老了你的东西会光有形式。”单应桂特别喜欢齐白石的《小鱼都来》,一根钓线直直垂下,几条小鱼都往那儿跑,是单纯的童心。另一幅《他日相呼》,两只小鸡在争一条蚯蚓,现在虽然脸红脖子粗,但长大后再见面就会说:小的时候多有趣啊!“到了八九十岁,向往的,渴望的,回味的,都是这些东西。我突然间就想,为什么不把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画出来呢?我一辈子画画,我的哪一个阶段都应该用画来体现,将来孩子们看看,就知道妈妈还有这样的童年。”
  2015年,单应桂又回到小时候住的菏泽常屯村,竟然见到了儿时的伙伴,他们都八十多了。回来以后,童年的很多东西都在脑子里打转。直到2017年,春天把院子里的花画完了,单应桂就画了十张《梦回童年》。
  《梦回童年》也是梦回民间艺术,“民间艺人常常是凭感觉表现一种自然的、流畅的、舒心的东西,用笔比较随意潇洒。如果像学院派抠得那么细、那么准,就不是写意精神了。写实有时也能写意,但是写意绝不是写实。”因此,微笑的猴子,戴帽子的娃娃,小鸟泥哨都可寥寥几笔写意而成,这写意精神从自然而得,从民间而来,有容乃大,但并非大而化之。正如《梦回童年之三》的注解中所说:“泥玩具之泥坯造型简洁而整体,毫无多余之语言。在绘制时以写意手法,用笔肯定而轻松,了了几笔达到传神。”《梦回童年之五》:“中国民间泥玩具传统之久远,形成其自身的艺术规律与程式,它的夸张变形及手绘时之不拘小节,从而达到了神似之境界。”单老用质朴的笔法描绘质朴的事物,又用同样简单的语言去记述。中国民间艺术倾向大气整装,关注外形,就像画速写时注重动态线一样,动态线抓住了,其他都出来了。然后再细致刻画,找那种灵魂的东西,这是归纳,是提炼,有大舍弃,也有小诙谐。从功能上来说,泥玩具更要求整,因为容易碎。单应桂指着画里的泥泥狗说:“现在回头再想这些小玩意儿,比当年感悟更深,除了玩的功能,它的艺术功能更突显了。”
生命:从不曾失去,一直在得到
  对于单老在艺术上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广有赞誉,但是她说:“谁一辈子不停地做一件事,到了这个年纪都有成就,就怕三改两改不往前走了。画画,得吃透了、搞彻底了。”她认为,人的一生就是体验各个工种,每个工种都为后来的工种做养料。想到这一点,就不觉得苦了。
  我们这辈子从来都没有损失,都是在得到。
  难免有人遭遇不公心中不平,单应桂的态度是,不要去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白白损耗细胞。“年轻时,人家看着我不怎么争,其实我内心很要强,干不好自己就着急,画到一半就光想看最后的效果。另外一方面又很弱,争不过就往后撤退,干脆什么都不要了。太较劲。甚至我七十岁的时候,还在忙着别的事。老天安排一些人在一起,就是互相成就的,就跟农作物间作一样。年轻时遇到一些事也生气,到了一定年龄才会顿悟,如今我享受童年也享受现在,看到个花儿,看到个什么东西,总能很喜欢。”
  很安静,却不孤独,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是单老的日常状态。《梦回童年》组画是用两个礼拜完成的,有时她也会写一些文字。几年前出版的《容园绘事》,她时常拿起来读一读,里面有她的心路和老朋友。
  除了有主题的创作,还有一些题材,单应桂会一遍遍重画,这是一种往深里走的态度。前些年一些画家参加活动过多,手底下过于熟练,形成了流(收不住手)和油(油腔滑调)的状态,令人惋惜。可喜的是,在国家正确的导向之下,现在整个书画界都安静了下来,很多画家又开始出去写生了,这是一种回归。“创作本来就应该是个安静的事情。”单应桂说。
  最后,我好奇地定睛于《梦回童年之二》,上题:“民间艺人在晾好的泥坯上用鲜艳的色彩绘制加添,用笔随意潇洒而传神,传承了中国民间文化之写意精神。”我认为上面画的是孙猴子,看上去洋洋得意又调皮,结果他竟是唐三藏!把写意精神用在以内敛刻板著称的唐僧身上,何等的随心所欲,又寄托了多少对自由国度的向往啊!这是对丰富人性的补充说明吧?更是心欢喜后生出的大自在。
  致我们的童年、致我们的内在小孩:星夜独行不寂寞,笑吟吟的唐僧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