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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钓者

2018-06-22 作者: 刘玉林 来源: 大众日报
  小说世情
  □刘玉林

  那个垂钓者一定感谢这条河。
  河向来是给予的,是河让他找到了自己的舞台。
  晚风吹拂,他浸淫在荡漾的水声里,包围他的还有芦苇丛沙沙的细语。天上一轮明月,河上波光粼粼,不远处都市的夜生活还在沸腾,那些妖艳的霓虹灯影让河面更加妩媚绚丽。城市是喧嚣的,但喧嚣总与垂钓者无关,垂钓者希望自己的世界永远是安静的,连那些起伏的蛙鸣都显得多余。手握钓竿静坐在岸边,他感觉自己已经融化在天籁里,像一棵芦苇那样卑微,似乎除了鱼儿咬钩,这个世界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岸边的一尊雕塑,或者说是一块时光的化石。
  夕阳还没有被吞没,他就来到河边。他把装备一盒盒打开,像武装一个战士那样把自己武装起来,似乎他面对的不是一条河,而是一片要拼杀的阵地。马甲,护膝,带灯的帽具,他手中的钓竿就是他的武器。那些装备一定价值不菲,他是为了鱼吗?一定不是,光置办这些工具的金钱就能够买很多鱼了。垂钓者细心地把鱼线顺好,把鱼饵裹上鱼钩,手中一挥,鱼钩落入水下,那只彩色的浮漂就立在水面上。别担心日暮西下,整个世界都会暗淡在漆黑里,他的帽檐上有灯,在身边还安装了有三脚架的灯具,光柱和他的目光都会盯住水中的浮漂,那根彩色的小灯柱就像一点希望的心火,垂钓者总希望它会动一下,那一定是鱼儿咬钩了,一条条鱼会带着水花被他从水里拽起,那是他的收获,也是他的胜利,只是他早已习惯了喜悦,再大的鱼儿,都会让他内心波澜不惊。
  他会点上一支烟,不吭声,默默地等待,与其说他等待的是鱼,倒不如说他在享受希望与期待的魅力。
  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拥有看得到的希望与期待。钓鱼会让希望与期待频繁地获得实现,那是一种美妙的感觉,他会为消费这种感觉而成瘾,就像消费一盒香烟,消费一瓶美酒。每当他把鱼钩放进水里,那么这种消费就开始了……
  其实一个垂钓者也时常经历失望,往往一个晚上都没有鱼儿咬钩。披了一身的星光与月辉,他的水桶里还是空空如也,他把鱼钩撩上来一遍一遍裹上鱼饵,到最后斗转星移,他不得不直起腰身准备回家去。一个没有收获的晚上注定是一个失败的晚上,但这有什么呢?
  起风了,垂钓者依然无动于衷。他似乎天生就是属于河边的一块顽石。下雨了,垂钓者早已备好雨伞,撑起来,他总有属于自己的天空。雨点淅淅沥沥,镜子一样的水面忽然就像一张长满麻窝的脸,水窝密布里,荷叶就像被捶响的鼓,水线斜划一层又一层,荷花的瓣儿也更加娇嫩婀娜了。雨点敲击着伞盖噼啪作响,像铜钹儿声声清脆,水线像琴弦,在河面又溅起朵朵的铃铛叮咚,不是垂钓者,谁又能听得到这大自然的清唱呢?
  他一定可惜没有一叶孤舟,不能独钓诗里的寒江雪。
  数九严寒的天气,河面已经封冻,河边没了芦苇,没了蛙鸣,也没了垂钓者。有月亮的夜晚也只剩了寂寥,积雪未化,洒上月光更显凄冷。总有东西是残雪盖不住的,河岸上遍野的斑驳,一派肃杀索味,河边健身的人都少得可怜了。结了冰的河面上残雪里突然就有了几行脚窝,一条成了路的河就像没了琴弦再也奏不出曼妙的曲子,水声消失了,波光也消失了。一条河死寂地躺在都市中间,没了扭捏的腰身,城市也没了动人的妆容。
  但是一段河面上出现了一个个冰窟窿,不知是谁用洋镐开出来的,只是那些冰窟窿很快就重新被冻上,像一眼一眼结痂的疮疤。在一个清晨,一阵咚咚的斧凿声在河面上传出很远,似乎是要把一条睡过去的河唤醒。垂钓者耐不住寂寞,用尖厉的洋镐把冰面凿开,一眼冰窟窿里突然就升腾出了清流的热气。垂钓者在冰窟窿边上坐下来,他又把鱼钩放入水中,新的希望与期待让他绽开了笑容。
  寒风在河面上尖厉异常,一些浮雪呼啸着扑在垂钓者的脸上,他呼出的许多热气很快就在帽檐的茸毛上凝成了霜,眉毛上也是。但他的面容依然红润,兴奋得就像一个离家已久的游子终于见到了亲人,水面很快就会冻上,好在洋镐就在他的身边。
  寒风中天空变成一尘不染的瓦蓝,冬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哗啦啦洒下来。浮雪被吹走,冰面上泛着凄厉的光,一些经络一样罗织的冰纹底下,隐约看到许多鱼儿在亲吻着冰层,外面的世界想必它们也已经期待好久。旷野间一片静谧,在隆冬里,冰面上的垂钓者渺小得只是一个黑点,他用鱼饵欺骗鱼儿,自己何尝不是被诱惑的一条?
  一个垂钓者想必习惯了胜利与失败,对于热爱者而言,生活无非就是这样,幸福与失意俯拾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