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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情思

2018-06-01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心灵小品
    □ 莹 琪
  虽说是春雨贵如油,但今春的雨水特别多,前几天的一场雨更是下了个沟满壕平,地里的庄稼着实有了“油水”,看那绿得发黑的麦苗,今年保准又是一个丰收年。
  父亲的坟就在村西的这片麦田里。今天是父亲的祭日,望着插在田埂上的香烛飘着的青烟、望着那寄托着哀思的纸钱在空中漫舞,我想,它们一定是往天堂里给父亲带去这丰收年景的好消息。因为麦子的收成始终是父亲在世时一年到头生活的寄托和希望。
  父亲虽然身体瘦弱,但在村里也是一个“明白人”,村里有舞文弄墨、红白喜事、调解纠纷的事情,总少不了他的身影。我刚懂事时,恰逢改革开放,看着人家都在想门路做生意,父亲也想挣点钱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我年纪小,父亲又心疼几个姐姐,他就自己骑着自行车到寿光贩卖纸张,但终归不是生意人,每天虽然都披星戴月、喊哑了嗓子走街串巷地叫卖,但一天下来,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点着那少的可怜的“钢蹦”,对我们贫穷的家境来说杯水车薪。后来,又试着种地瓜打粉,带着我们姐弟自产自销粉皮,几年下来,工夫费了不少,收益了了。父亲思来想去,自己能干的买卖都很难挣钱,便把改善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土地上。
  我家有六亩四分地的口粮田,主要种小麦,因为在父亲的心中,每天都吃上白面馒头,那是全家生活的最高愿望。父亲对麦田精耕细作。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每年都早早就把家里农家肥晾干了,秋收一过,这些肥料被均匀地撒在了地里。我们姐弟几个把那打磨得锃光瓦亮的耕犁推到了地头,父亲也把心爱的黄牛牵了出来,开始犁地了。我或姐姐在前面牵着牛,父亲在后面扶着犁,为了深翻,父亲需要一边用劲压着犁,一边把握着犁的方向,不让地留下任何未耕的空隙。犁地是个很重的体力活,家里的黄牛也是一年中最辛苦的时候,父亲爱惜黄牛,生怕把它累坏了,耕上一个小时左右,就会歇歇脚,这六亩四分地,有时需要犁两天时间。地犁好了,父亲要用大耙把犁过的地耙上几遍。他踩在耙上,一手拉着牛绳,一手拿着鞭子,身子还要像扭秧歌一样在耙上不停地扭动,让耙把地耙得更平整,也让黄牛省点劲。地耙平了,便带着我的几个姐姐开始调畦,调畦是个技术活,要拉上一根绳子,在地的两头固定好,然后用镢头顺着绳子的土勾起来,形成一个垄,两垄之间成了一个畦,畦的宽度要根据播种时耧的宽度来定,每畦宽度要一致,不然播种时就会多一耧眼或少一耧眼。畦调好了,父亲便用手耙一畦一畦的耙几遍,遇到地里有小砖头就挑出来,有土坷垃就用耙子敲碎,每个畦子都整得平平的、耙得像小姑娘抹脸的粉那样细腻。播种是种麦子最关键的一道工序,特别是负责扶耧的,必须是干农活的老把式,才有能力去操作。我们一个五百多口人的村,没有几个人能承担这项任务。父亲也是在生产队时练出来的。父亲扶耧,他要把握播种的深浅,要把握下的麦种的多少,在播种的过程中,要注意观察,耧眼是不是畅通,不然就会漏播,到时麦子出土时再去补种会影响麦子的产量。
  麦子播下了,父亲一年的希望也就种下了,他三天两头往地里跑,看到地里有杂草,都要拔得干干净净;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施肥,更是不敢有半点马虎。有时到地里干半晌的活,累了,就在地头坐坐,用我写完作业的纸,卷上自己烤制的烟叶,悠然地抽上两口,那神态,就像一名画家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他经常念叨,人勤地不懒。麦子长出来了,麦穗秀出来了,父亲心头的希望升起来了。
  参加工作后,我经常回老家看看,遇到父亲到麦田里劳作,自己也跟着去寻找一下曾经的感觉。一年一年,看着父亲蹒跚的脚步和消瘦的、渐渐驼下去的脊背,我的心头常常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酸楚。父亲为了撑起这个家,为了让我们姐弟几个都过上好日子,他已把艰辛的劳作当作了自己生活的常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几年过去了,我的几个姐妹都出嫁了,每天吃白面馒头已不再是我们生活的奢望了。我们都劝父亲不要种地了,该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可他还是放不下,他说,每天不到地里去,心里闲得慌;人啊,没有受不了的累,只有享不了的福。又过了几年,在我们的再三劝说下,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土地临时让邻居去种了,可能他也感觉自己确实力不从心了。到了来年,父亲就查出病,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去世了,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说,父亲就是种地的命,他离不开地。是啊,父亲确实已经离不开土地了,父亲一辈子不仅仅用土地养活了我们,他也从土地里刨出了精神的财富:人勤地不懒;人啊,没有受不了的累,只有享不了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