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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人用人话《通鉴》

2018-06-01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读史札记
    □ 傅绍万
  司马光花了十九年时间写成《资治通鉴》,录一千三百六十二年之事迹,共三百五十四卷,计三百余万字,可谓卷帙浩繁。要读懂《资治通鉴》这部大书,须把握一个要领,就是司马光说的“六言”。司马光给宋神宗上疏,提出修心之要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国之要有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司马光说,自己“获至三朝,皆以此六言献,平生力学所得,尽在是矣”。
  修心三要,讲自身锻造。治国三要,讲经世致用,交集点在用人。《通鉴》开宗明义就讲用人,讲人才决定家国兴亡,讲德才关系。开篇关于“三家分晋”的背景交代,用倒叙法记述了公元前453年,赵、魏、韩联合消灭智瑶的故事,把人才观发挥得淋漓尽致。
  智宣子执掌晋国政权,准备确定智瑶为继承人。族人智果反对,认为如果立智瑶为继承人,智氏宗族离灭亡就不远了。他说,智瑶有超越他人的五项长处,但有一项短处。仪表堂堂是第一项长处,精于骑射是第二项长处,才艺双全是第三项长处,能言善辩是第四项长处,坚毅果敢是第五项长处。他的唯一短处是居心不仁。如果他以五项长处来制服别人而做不仁不义的事,谁能控制得了他呢?确定继承人这样的大事只能老大说了算,智果说了也没用。于是,他一逃了之。找到太史,脱离智族姓氏,另立辅氏。
  智瑶掌权后,恶欲大爆发。刚愎骄狂结冤树敌。一次宴会上,他戏弄韩康子,又侮辱其家相段规。智瑶的家臣告诫说:主公您不提防召来的灾祸,灾祸就真的会来了。智瑶狂妄地说:我想叫谁有灾祸,谁就会有灾祸,还有谁敢招惹我吗?家臣说,蝎子、蚂蚁、蜜蜂还能伤人呢,何况君相!
  贪婪成性招致智氏灭族。智瑶向韩康子提出索要土地,韩康子不想给。家相段规劝道,不给会招来他起兵讨伐,不如给他。他拿到土地后,必然更加狂妄,再向别人索要,别人不给,他必定向人动武用兵,我们就有机可乘了。韩康子于是给了智瑶有万户人口的城邑。智瑶又向魏桓子索要土地,魏桓子也不想给。家相任章以同样的道理相劝,魏桓子于是给了智瑶有万户人口的城邑。智瑶又向赵襄子索要更大面积的土地,这次遭到赵襄子严辞拒绝。智瑶大怒,集合韩魏两家,前去攻打赵家。大军围困,大水漫灌,赵襄子固守的晋阳城岌岌可危。
  贪婪者的人生轨迹,无一不是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利令智昏,最终走向败亡。面对即将到手的赵家的大好河山,智瑶喜形于色,他对韩康子和魏桓子说:我今天才知道大水可以让人亡国。话一出口,韩、魏二人不寒而栗:大水可以灌晋阳,难道绛河水不可以灌韩国都城平阳,汾河水不可以灌魏国都城安邑吗?智家的谋臣絺疵是个清醒的智者。他对智瑶说:韩魏两家必反!理由嘛,从利害分析,赵灭,下一个就可能是韩魏。从他们的言行判断,赵灭后三家平分赵家的土地,这么大的喜事,韩康子和魏桓子却面无喜色,而是忧心忡忡,难道不是心怀异志?智瑶听罢,怎么处理呢?他把韩康子、魏桓子召来,把絺疵的话原原本本相告。两人极力辩白,指斥为小人挑拨。韩康子、魏桓子告辞,路遇絺疵,心有所愧,神色慌张地匆匆离去。絺疵再次提醒智瑶小心提防,智瑶仍不以为然。因为在骄狂自大者面前,即便是金玉良言也是没有用的。这时候,赵襄子派出使臣,讲明唇亡齿寒的道理,联合韩魏,大败智瑶。智瑶被杀,智氏灭族。那个智果幸免于难。那个絺疵也早就找了个理由,请求出使齐国,一逃了之。
  司马光就此写出长篇“臣光曰”,阐明自己的用人观。结合他的上神宗疏,大致可以理解为:才与德是不同的两回事,才是指聪明、明察、坚强、果毅;德是指正直、公道、平和待人。德有私德,更有大德,才也不是小器小技。德才兼备之人,要修政治,兴教化,益百姓,要有坚定的信念、定力、毅力,有把握方向的本领,有判断决策能力,道义所在,虽千回百折,斩伐立断。才和德的关系要摆正,才是德之资,德是才之帅,用人以德为重。人分圣人、君子、愚人、小人,无圣人、君子可用,宁用愚人,不用小人,因为小人才能越大,祸害越大。怎么识别君子与小人呢?司马光讲了段李克论相的故事。论相更是论人,“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读史至此,令人拍案叫绝!
  司马光的理论宝典,历经千锤百炼,决非只从纸上得来。那是发忧愤之情,爬梳千年历史,关照当下现实,千淘万漉,始得真金。王安石变法,司马光认为这是祸国殃民,国家和人民将陷入灾难之中。因此,宋神宗委任他做枢密副使,他坚决不做,最后当个闲官,躲到洛阳,著《资治通鉴》去了。这本大书一写又是一十五年。当然,司马光并没有做一个超脱的“出走”者。洛阳的司马宅,成为另一个政治中心,民间则把司马光看作“真宰相”。朝廷也没有将他忘记。神宗死,哲宗继位,高太后听政,招他回朝执政。这个时候,他真正是怀抱荆山之玉,手握灵蛇之珠,可以大展宏图了。朝野上下,对他充满期待,回朝之日,万人空巷。但他的作为又如何呢?史家讲:一言以蔽之,则当时熙丰所行之事,无一不罢;于熙丰所用之人,无一不黜而已。用人上,那个祸害大宋,导致靖康之耻的蔡京,却是因温公赏其才,遂加委任。《宋史·蔡京传》载,司马光要恢复差役法,大臣们或认为不可行,或认为推得过急,而蔡京在五天内就完成了。司马光大喜,说:“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求功太切,小人乘机躁进,司马光一言,蔡京想不发达也难了。
  读史至此,不禁让人废书长叹:理论和实际,相去何远!《通鉴》这部巨著的道理说错了吗?大致不错。曾国藩谈《资治通鉴》,提出“先哲经世之书,莫善于司马温公《资治通鉴》,其论古折衷至当,开拓心胸,能穷物之理,执圣之权”。一代伟人毛泽东,通读《通鉴》穷一十七遍。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我想,世有良工,能够造出良弓良箭,却不一定是神射;世有良师,能够鉴赏良器,却不一定是用家;世有良人,既手握良弓良箭,又能够运乎一心,拿捏得当,才能让良器放出灵光异彩。由此来看,司马光还只是造出良弓良箭的良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