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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走过的路,也是人走过的路——

春牧场 38

2017-12-07 作者: 李娟 来源: 大众日报
  □李娟

  除了挖野葱,卡西还不停地从路过的松树上抠松胶,半天却只收集了一小把。这是用来当泡泡糖嚼的。在她的建议下,我试着嚼了一块。由于没经验,一口咬下去就乍然粉碎了一大片,像咬了一口硬饼干似的,呛得满嘴都是苦兮兮的粉渣,还不小心吞下去一口。
  我赶紧呸呸往外吐。卡西见状,从自己嘴里掏出来一块已经嚼了半天的、完全软化的胶团,慷慨地送给我吃……我深思熟虑了两秒钟,接过来毅然丢进嘴里。
  几个人轮流嚼同一个泡泡糖的情形我见得多了,但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太能接受。然而再想想:一个人把自己嘴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你吃,这是多大的信任和亲热啊!于是我边嚼边向她道谢。
  后来我从嘴里掏出来观察了一下,淡粉色的一小团,外观和柔软度真的跟泡泡糖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没有人工的香甜味,只有浓郁的松香。
  回到家,斯马胡力已经赶完羊回来了,正躺在花毡上休息。他一看见我们就嚷嚷着饿了,要赶紧喝茶。再看到我们带回了新鲜野葱,非常高兴。喝茶的时候,他剥净一根野葱,两端咬去,把中间那截绿管子插在茶水里当吸管嗍嗍吮吸。真是孩子气。
  再扭头看卡西,更惊人,她直接把葱伸进查巴袋子,蘸着黏糊糊的全脂酸奶大口大口地嚼。酸奶加野葱,多么奇怪的组合。
  边喝茶边聊天,兄妹俩把今天各自采集的松胶掏出来,比谁的多。结果卡西赢了。斯马胡力很不要脸地一把抢了过去,迅速和自己的松胶混到一起,然后趴在花毡上紧紧地护住那些宝贝,任卡西又打又掐,死不松手。
  不过卡西很快就报了仇。几天后我要去县城,卡西托我给阿娜尔罕捎一封信和一小包松胶。我一看,说:“太少了嘛!”
  她很忧愁地说:“只有这么多了,全被斯马胡力抢走了。”
  于是我就怂恿她去偷斯马胡力的。卡西一听,等不及斯马胡力离开房间就立马付诸行动。她蹑手蹑脚走到正在睡午觉的斯马胡力身边,翻他挂在墙上的包,成功地偷走了几颗最大的。
  松胶莫非真有那么好?连强蓬的妹妹,美丽的、大大见过世面的苏乎拉都在没完没了地收集储备松胶,为漫长的冬天而预备(冬闲时节是嚼泡泡糖的大好时光),也为着城里朋友的嘱托。我们去找她玩的时候,十次里有八次都被她嫂子告知正在森林里找松胶。
  卡西用汉语说:“这个好嘛,好吃的,香的!”斯马胡力说:“吃这个嘛,牙白嘛!”
  连体面的生意人马吾列也劝我多嚼松胶,说对牙有好处。每到那时我都闭了嘴一声不吭。我知道我的牙长得较为“突出”,用不着他每次见面都提醒一遍。其他的人呢,除了年纪稍大的男性外,大家每天嘴里都嚼个不停,好像嘴巴闲下来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哈萨克牧人的牙都白得令人嫉妒,还打着闪儿,而且大都整齐饱满。这大约与生活环境和饮食有关吧。卡西的牙也极白,但不太整齐,有些扭。为此,她有一说话就捂嘴的毛病。
  但是牙好显然没松胶啥功劳。卡西才十五岁,就有两颗大牙被蛀空了。扎克拜妈妈还不到五十岁,就掉了四五颗牙,还天天嚷嚷牙痛。沙阿爸爸呢,镶了一大排金牙,也不知有多少颗。每当他开口说话,我就飞快地数一遍,但没有一次能数清。
  无论松胶和泡泡糖对牙有没有确切的好处,嚼它们已经成为强大的习惯了。大家都在嚼,嚼啊,嚼啊,嚼到该吃饭了,该睡觉了,就吐出来粘在衣服扣子上,第二天抠下来继续嚼。
  斯马胡力不嚼的时候则吐出来贴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上,并不停地和进新的松胶。那块松胶原本如黄豆一样大的,后来渐渐成了铜钱大小,圆圆扁扁地附在光滑的镜面上,相当牢固。若是泡泡糖的话,这家伙就更珍惜了。不嚼的时候,他会把它粘到手表上,覆盖了整个表盘。若妈妈问他几点了,他抬起手腕,先抠下泡泡糖扔进嘴里,边嚼边说:“五点半!”
  而卡西则捏在耳环上,变成了一个坠子垂在那里晃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