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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去看运动会

2017-05-26 作者: 卢海娟 来源: 大众日报
  □卢海娟

小说世情
  作为村小的孩子,能去公社看一场运动会,无疑,这是人生的一大盛事。
  那时已经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民成了自己的主人,放假还是工作,自己说了算。“六一”前后,大田刚刚种完,农民们很愿意给自己放上一天假,带上老婆孩子,赶上马车去公社所在地碱厂沟看小学生运动会——在乡村,“六一”实在是个很隆重的节日。
  我家的日子紧巴,父母觉得看运动会太过奢侈,况且我和弟弟天生就不是当运动员的料,上学时我们的体育成绩拿到及格都很难,因此“六一”一直是别人的节日。
  好在三婶答应带我去,三婶的娘家就在碱厂沟。
  那天早晨,我早早起床,穿上刷洗得干干净净的黄胶鞋,毛蓝裤子花布衫还是过年时候做的衣裳。我胡乱吃了点饭,就跑出去乖乖守在三婶家门前——我生怕三婶说话不算数,丢下我。
  三婶早就和邻居打好了招呼,说好带着我坐他家的马车。包产到户的时候我家分到的是慢腾腾的老黄牛,因此我还是第一次坐马车,三婶拉着我上车的时候,马车上已经坐满了妇女儿童,大家腾挪一下,三婶挤到了车前边,坐在车辕板上,我坐到车后边,坐在人群之间。身边都是人,我不知道手脚该放到何处,何处又是抓手,只能老实坐下,局促不安,心慌得厉害。
  车老板扬鞭催马,喊一声“驾”,四匹马便扬开四蹄,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马蹄子踩在路面上哒哒有声……车上的乘客随着马儿的步伐颠簸起伏,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在胸腹间跳荡起来,身体也是摇摇欲坠。
  过了大壕,过了北大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热闹的碱厂沟到了,马车在公社门口停了下来,大家纷纷跳下车,窄窄的村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到处是惊讶的叫声,惊慌的喊声,里三层外三层墙一样的人群里偶尔有鼓乐响起,身边的人说,运动员检阅开始了。
  各村的代表队走过来了,小学生们全都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脚穿小白鞋,这些衣服来之不易,一些人是哭了几场才逼着父母给买来的,一些人是七讨八讨借来的。他们雄赳赳气昂昂,抬脚,踢腿,手臂甩得高高,嘴角抿得严严,真是羡煞人也。
  检阅的队伍从公社门口出发,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经过主席台绕运动场一周后整齐地站在操场上,主席台上校长讲话运动员表决心——轮番讲话后运动员下场,比赛开始了。
  首先是低年组,发令员向自己的右上方高举纸炮枪,之后声嘶力竭发出口令“各就各位,预备——”发令枪一响,一股白烟冲天而起,发令员“跑”字也脱口而出,运动员冲出跑道。远在终点的计时员凭借枪声及时按下秒表,终点扯线员则拉起一条麻绳,几个服务人员也各就各位,他们手中拿着“第一名”“第二名”……的小旗,要凭借自己的眼光抓住各自名次内的运动员。
  纸炮枪是个坏脾气的家伙,不是每一枪都能如期打响,有时发令员声嘶力竭发出口令,运动员也如箭在弦上,可是,发令员扣动扳机,发出的却是哑巴炮。冲出起跑线的运动员被大家喊回来,发令员重新发令,叵耐,发令枪耍起了脾气,还是不响,如是三番几次,孩子的家长便开始骂骂咧咧,用不了多久,爱打架的人便凑到了一处,大家不找学校的麻烦,一般都是家长之间武力解决。
  果然,还没到中午,就听得人群里有吵闹声叫骂声一路向北,人群也被裹挟着向那边涌去,有人沉声喊:“打架了!打架了!快去看打架呀!”
  在运动场东北角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群一忽儿收紧,一忽儿疾速散开,来自两个不同村庄的家长因为纸炮枪的问题争执起来,继而叫来自家的哥们大打出手,我不敢靠前,只听到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不断传来,女人尖声叫着自家男人,看热闹的人不出声却拼命往里挤。
  比赛仍在进行,最有趣的接力比赛开始了,看热闹的人喊声震天,尤其是社会人员参加的接力赛,人群几乎疯狂了。我看到运动员在运动场上嗷嗷叫着飞跑,红色的接力棒极速跃动,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有点害怕,还有点害羞,我知道今生今世安静的我都不会达到那种境界。
  我和三婶被狂热的人群一点点挤出来,耳畔的呐喊声似乎也远了,人群之外有卖冰棍的,卖麻花的,还有卖酸浆的,我嗅着各种诱人的香味,双手插在空空的口袋里,假装毫不地意地走过去,在没人的地方,我深深地吸着鼻子,不停地舔自己的嘴唇——麻花的香味在空气里游荡,简直让人无法自持。
  麻花和冰棍的味道,酸浆粉嫩的胖胖的茎,肥胖的碧绿的叶子,以及小贩们悦耳的吆喝声漂浮在运动场的呐喊声之上,它们就像一首童年的歌谣,刻写在生命的来路上。
  午后,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大家都回到了车上。车老板扬鞭催马,夕阳西下,马蹄得得地响起,我们又回到属于我的小小的、安静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