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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潍县志稿》对柳毅故事记载:相传,唐初柳毅,潍州太平村人,业儒。弱冠应试京师,途中遇一女子,牧羊泽中,见毅与语。恳挽寄书一封与渤海龙王……柳毅被唐太宗封为河平王,龙女被封为膳国夫人。

柳毅:从传书儒生到寒亭“雨神”

2016-04-20 作者: 卢昱 杨国胜 来源: 大众日报
  柳毅山春景  卢昱 摄
  柳毅读书处  卢昱 摄
  ■ 人文齐鲁 璀璨山东
  □ 本报记者 卢昱 杨国胜
    本报通讯员 崔德文

  清代潍县知县郑板桥卸任回乡后,曾填词抒发对潍县风物的眷恋。其中一首是:“相思不尽又相思,潍水春光处处迟。隔岸桃花三十里,鸳鸯庙接柳郎祠。”
  这“鸳鸯庙”和“柳郎祠”,今已成了昨日桃花,连遗迹也难以追寻,现代人仅知道它们曾经坐落在柳毅山上。这些庙祠与柳毅的神话传说一起,在时代变迁中,再次在百姓口头相传继续酝酿,成就新的典故与传奇。
潍县版的柳毅传书
  柳毅山位于潍坊市寒亭区朱里街道前朱里村外,名曰“山”,实际上是一处几乎看不到什么起伏的丘陵。当地世代传说,此处因有唐人柳毅当年读书的地方而得名。
  明清时期,这里绿树成荫。桃花盛开时,千树妩媚,万花竞放,站在附近潍河东岸远远就能望见。郑板桥的“隔岸桃花三十里”一诗即是对这个奇丽景观的描述。喜爱出城走访游历的郑板桥,对这一带的风景念念不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据朱里街道社区服务中心主任孙乐华介绍,柳毅山也叫土门山。据说土门山是因为早先在山的东侧,有一处几十米高的穹隆形土质山门而得名。这座土门则是因为经年累月暴雨冲刷而自然形成的。土门穹顶上面,密林深深,花香阵阵,鸟鸣蝉唱。
  民国以前,潍县通往平度的官道就从前朱里村经过,还恰巧穿过这处土门,因而这里是交通要冲。当时,山上还有柳毅祠、柳毅桥、柳毅井、柳毅读书处、天池等景观。抗日战争时期,为防止日寇占山为据点,控制交通线,柳毅祠等建筑物都被在当地活动的抗日游击队焚毁。解放以后大炼钢铁时,山门上的树木被砍伐殆尽,村民又取土盖房,最后土门轰然坍塌。
  对于“柳毅传书”一说,最早且影响最广泛的当属唐李朝威所作的《柳毅传》。李朝威《柳毅传》中讲述:柳毅为唐仪凤年间一儒生,参加科举考试没考中,打算向泾阳(今陕西咸阳市中部)友人告别,在途中路遇洞庭龙女。龙女所嫁泾川次子生性风流,耽于享乐,对龙女日渐生厌。龙女将此告知公婆,公婆爱其子,遂纵容,便罚龙女牧羊于郊外。
  龙女托柳毅传书与其父洞庭龙王,并告之入海的秘技:洞庭之阴有大橘树,扣树三下,当有应者。柳毅按龙女所嘱将书信传于洞庭龙王,龙王得知龙女不幸遭遇后掩面而泣。不料此事被钱塘君所闻,得知龙女受虐,勃然大怒,将泾川龙子吞食,救龙女而归。
  第二天,龙宫设宴答谢柳毅传书之恩,钱塘君迫使柳毅迎娶龙女。柳毅严词拒绝,钱塘君谢罪作罢。又过了一天,柳毅告辞作别,洞庭君赠予他许多奇珍异宝。柳毅回到广陵,迎娶张氏、韩氏,但是二人相继辞世。后又娶范阳卢氏,实是洞庭龙女。龙女一直感念柳毅传书之恩,誓要报答,于是剪发闭户,不嫁他人。柳毅与龙女结成美满婚姻,得以成仙,后居南海,又归洞庭。 
  以上便是“柳毅传书”故事的原型。柳毅传书故事展现出奇异浪漫的色彩和清新俊逸的风神,情节也离奇曲折,富有戏剧性。
  这个故事自唐代以来就在民间广为流传,出现了多种形式的文学版本。其中,在民国《潍县志稿》杂稽志中有对柳毅故事的另外一种记载:“相传,唐初柳毅,潍州太平村人,业儒。弱冠应试京师,途中遇一女子,牧羊泽中,见毅与语。恳挽寄书一封与渤海龙王,因授以牧羊杖。言至海滨,有橘树,三击可入。毅至其地,如言果入水,见城郭宫室,巍然一大都府。
  龙王貌甚伟,延入,见书叹曰:‘老夫过也!此女已许配泾河龙王,子弟怪怒,因谪在彼。’遂欲以女妻毅。毅力辞,宴罢送出。踰年,毅娶芦氏女;又踰年,生一子。一日妇曰:‘吾即牧羊龙女也,君德报矣,奈思亲何,君肯偕往乎?吾掘地为池,须臾可至。’毅许之,即掘池,携子入海。后池水横溢,居民苦之,设祭立祠,水乃不溢。唐太宗征朝鲜,历其地,父老备述其事,太宗曰:‘此真龙女也!’封毅为河平王,龙女为膳国夫人。后遇天旱,祷雨辄应。”
  从唐朝李朝威的《柳毅传》和民国《潍县志稿》对柳毅传说故事的记载,可以发现两者故事内容的母题是大体一致的,但后者记载明显融入了地方特征。比如说柳毅出身为潍州太平村人,传书对象乃渤海龙王而非洞庭龙王,并且融合了当地的地理风物——柳毅祠和祠堂院内的水池。《潍县志稿》中还有关于柳毅山、柳毅桥、以及柳毅读书处的记录,这都是柳毅传说落地化的体现,为柳毅传说在民间广泛传播穿上了真实性的外衣。
大年初一测年景
  柳毅山下至今还流传着有关两处“海眼”的故事。“据说,柳毅娶了小龙女得道成仙之后,与老丈人渤海龙王交往甚密,他们常去渤海龙宫做客。”孙乐华介绍道。
  有一次,柳毅在渤海龙宫住的时间比较长,念家之情日渐迫切,极想回家探望。渤海龙王欣然应允,即刻建议道:“贤婿此次回家,还是从地宫行走比较好,一是清净,二是少出些麻烦事儿。”柳毅便依龙王旨意,下地宫而南行。
  因柳毅与柳毅山渊源深厚,所以他每当经过此山,必在山上逗留一番。这次他们行至柳毅山时,便从地宫上来。结果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个几米深的大洞,一股又黑又咸的海水随之冒出。柳毅不愿让周围百姓受咸水之苦,便让随从的水怪们将海水圈住,又从地泉引出一股甜水来。
  百姓将这个甜水井用青石砌成三米多深的六角形水池,常年累月没有干涸过。因此池是柳毅所开,直通大海,所以后人称之为“天池”。十里八乡的百姓常来这池中取水饮用,甘甜的池水不停地外溢,与岳河水交相呼应,泠泠淙淙,涓涓悦耳。
  柳毅在柳毅山上待了几个时辰后,看天色不早,便又顺地宫西行回家。当他约摸到家时,又从地宫上来,哪知一看走过了头,到了离梅花村(现在的亓家庄)七八里地的尹家双庙和宋家双庙两村之间了。同样在此处也留下了一个大坑,坑中冒出一股股海水,又苦又咸,当地人把它称为“咸水泉”,也称“海眼”。这一传说,与《潍县志稿》中的叙述,有异曲同工之处。
  民国《潍县志稿·疆域·泉源》载:“咸水泉,又名龙神泉,在县城东三十八里宋家双庙庄西河平王庙内,拔地丈余,二殿并建,因名双庙,水出前庭,俗呼海眼。泉口十余尺,水与口平,深约三丈,每日潮汐,水即外溢,由庙门下流出,西入一小池内,终岁不竭……它水在左右皆淡,惟独此咸……其地去海近,岂一窦所通?而然亦奇。”
  关于“咸水泉”,还有“大年初一看池测年景”一说。因为池中的水随着潮汐现象,不断地发生着变化,池水的颜色也在不断地变幻着。当地百姓常常在大年初一拜完年之后,就挤到河平王庙院内看池水的颜色,以此来预测一年的年景丰歉,并决定种植什么作物。如果看见的是一池清水,就预测着是太平丰收年景;如果看到的水是绛红色,预示要收高粱;如果看见的水呈乳白色,预示要收小麦;如果水呈黑色,则必多自然灾害……
  围绕“海眼”,当地百姓分别修建了平王庙和龙王庙。龙王庙和平王庙的具体建造年代不详,原庙都在解放时期和“文革”时期遭彻底损毁,现存的庙均为上世纪九十年代重修。平王庙,供奉柳毅,两侧为送生娘娘、略福神、牛王、赠福神、判官神、路神爷。
  可惜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地震致使地质结构发生变化,咸水泉就此断流,“大年初一看池测年景”的习俗,也就从此中断了。
  “我小时候还在海眼里洗澡呢,这里真是满而不溢。老人常说,唐太宗还在平王庙门口歇凉呢,蚊子都不敢咬他。到现在这个庙口都没蚊子。”尹家双庙村村民尹兴法说道。现在平王庙中每年仍吸引人们前来赶会参观,香火依然很盛。
不显灵就同归于尽
  平王庙前的龙王庙,供奉着龙王,传说柳毅是龙王的女婿,因替龙女传书之事与其结了姻缘。龙王庙里的神像分别为:中间为龙王,前方有李白和屈原护卫,两侧为闪光娘子、风婆、麦王娘娘、观音老母、雨师、霹雳将军,多数为主管刮风、闪电、下雨的气象神。
  “过去干旱时候,一定要去平王庙的海眼掏池祈雨,逢祈必应。祈雨必须得有亓家庄柳姓后人的参与,否则不灵。”尹兴法介绍道,以前龙池深约十米,掏池要扎上架子,人下去将池中的水掏光,用纸扎上一个纸马,然后将其放入池中,纸马何时沉到池底,便意味着将要下雨。
  祈雨者还要头戴柳条帽,给柳毅烧香、烧纸,摆供养,连进行三日,场面甚为壮观。“老人经常说,有一年祈雨,有个青蛙跳到纸马上,把纸马压到池底。马上就变天了,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祈雨的时候不允许带雨具,为了表示祈雨的虔诚,下雨也不能躲,否则就不灵验了。”尹兴法说道。
  村中广泛流传着昌邑县官来祈雨的灵验故事:据说昌邑县官姓柳,与柳平王同姓。因当地久遭干旱,便来平王庙祈雨,他将自己的脖子和平王爷的神像绑在一起,并在平王爷的头上放上枪药,用香点燃,威胁平王爷说:“今日你若不显灵下雨,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在只剩一炷香的工夫,天边飘来一团云彩,骤然间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些给县官抬轿子的兵卒见下了如此大雨抬不动轿,便逃之夭夭,结果回到县衙后被罚板子;另外一些忠实的兵卒则坚持在大雨中追随县官,回去后受到奖赏。
  这说明,人们从对柳毅的尊崇与祭拜之初就带有强烈的功利色彩,认为双方是一种互惠互利的等价交换,双方地位大致是平等的、世俗的。民众祭拜贡献牺牲给神灵,就理应得到神灵的回报。一旦神灵不显神力,人们就会采用一些惩罚措施逼迫神灵就范。
  柳毅传说在整个寒亭地区盛行与流传,俨然成为百姓口中的闲谈乐事。当地流传着一个“饿死不吃猫剩食,冻死不烤灯头火”的传说:柳毅年幼时家中贫寒,据说他的姥娘家在昌邑化埠,姨家在樱桃园子。有一年他要饭要到他姥娘家,他对他妗子(舅母)说自己又饿又冷,结果他妗子让他饿了就把猫碗里剩的食物吃掉,冷了就用灯上的火光烤一烤,于是柳毅回道:“饿死不吃猫剩食,冻死不烤灯头火。”
  然而,此事到此并没有结束,柳毅生气地对他妗子说道:“难道你就没有用着我的那一天吗?”他妗子也不甘示弱,便回道:“我要是用着你,我这就死口人。”结果,柳毅日后成神,当了龙王的女婿,人们在干旱年间祈雨都去求他。每次去求,他姥娘家所在的村子都要死口人,日后村民便求平王爷以牲口代替人口牺牲。这才保住了村民的性命,化埠村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个传说一是说明了柳毅显灵,强调其神性;二则透露出柳氏后人的大众心理:柳毅成神后自会庇护自己的族人,而凡是得罪了柳毅的人必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同理,欺负柳毅的后人,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柳氏家族将柳毅奉为他们的祖先,赋予他崇高的人格、神格,使其成为一个具有神奇超人力量的神灵,从而居于柳毅信仰体系的中心位置。
  每年的正月十四是双庙的庙会节期,从四面八方赶会的信众达万人之多,庙宇内、街道边人头攒动,人们往往在赶会之后拉家常,说起柳毅的传说故事,又进一步促成了传说的广为流布。双庙通过一系列传说使自身合法化,从而通过柳毅这一崇拜对象与亓家庄的柳氏家族结成联盟,以期得到同样的庇佑,这都为柳毅从人到神的嬗变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雨神”是民众对龙的崇拜
  清代潍县学者张昭潜对柳毅山及其神话传说有自己的见解。在张昭潜所著的《潍柳毅祠辨》一文中,他认为,潍县朱里的柳毅山应该称刘毅山,神话传说中的柳毅读书处可能是刘毅读书处。依据是:《后汉书·刘毅传》中说,刘毅是北海敬王的儿子,封平望侯。刘毅的文学修养为当时的名士马融所推重。后来的潍县柳毅山可能是刘毅藩居和读书的地方(北海即北海国,是东汉地方藩国,国治及主要辖区都在今潍坊市境内,平望当时也隶属于北海国)。
  张昭潜还认为,《柳毅传书》的神话传说早先见于唐代李朝威所撰《柳毅传》及《异闻录》。而《柳毅传》及《异闻录》中都说柳毅是唐代仪凤年间的人物,而且不是潍坊人。潍县人相传柳毅为潍州太平村人,又附会了龙女传书的故事,还传说唐太宗封柳毅为河平王,封龙女为膳国夫人。这些传说,直到明代在潍县地方志书中才有记载。
  传说本不能太较真。在看天吃饭的时代,人们无力与其抗衡,而雨水对生存的重要性,决定了“祈雨”是普通百姓面临灾难的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救行为,人们迫切需要一个司水或者雨水之神来体民间疾苦、怜苍生百姓,得以使其远离灾难,安享太平。
  早在《山海经·海内新经》中就有:“东海之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虢。黄帝生禺虢,禺虢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虢处东海。”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指出,禺虢与禺京各分治一海为海神。“由此可以看出黄帝之子孙分治北海与东海,潍坊地处北海,其地亦近东海也。这也就证明了,有关海神与河伯的神话故事是在潍坊地区最早产生的。”潍坊历史文化研究专家孙敬明介绍道。
  “潍坊地区由于承继远古的神话传说,人们历代信奉龙王、河伯、水神。”孙敬明说道,在《潍县志稿》中有从宋至明清时期潍坊地区多处修建龙泉庙的记载,这亦与对龙的信仰与崇拜有关,凡此风气皆由古代沿袭而来。
  而柳毅作为龙王的女婿,界于自然神与人格神之间,因其也有行云布雨的功能,以及多年来人们对龙王是司雨之神的崇拜,那么柳毅被封为水神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除了干旱,寒亭地区还饱受雨涝、风暴、虫灾等自然灾害和朝代更迭、战争纷扰、土匪作乱等人为灾难的折磨与侵害,多数灾害导致房屋倒塌、群众死伤、农作物减产甚至绝产。在各种自然和人为灾难的威胁下,一个村落的力量是有限的。
  因此,村落之间需要利用地缘、血缘、亲缘等关系结成一个联盟,共同抵御外界的侵袭,维护自己的利益。对于没有地缘、血缘、亲缘关系的村落来说,他们无法依靠这种关系结成共同体,但共同的利益促使他们另辟蹊径,依靠共同的信仰来结盟,相互照应。
  年复一年,在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的同时,民众也不自觉地将“柳毅”这个传奇中的人物,推举成区域性的雨神。2011年6月,在国务院公布的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寒亭的《柳毅的传说》榜上有名。眼下,寒亭区正以“柳毅传说”为依托,全力开发建设“柳毅山文化旅游景区”项目,重点打造一个彰显以“情、缘”为主题的生态文化旅游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