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大众日报 > 特稿

“证霸”是怎样炼成的

65个证书换不来一份工作?寒门学子孙梦涛说:无关能力与工作,记者本来是来采访做公益的事……□本报记者鲍青

2015-05-16 作者: 来源: 大众日报
  孙梦涛最引以为豪的,是自己热衷的公益事业(左上)。然而,如今他被公众所知并受到各种非议,却是因为摞起来足足有1.3米高的“65个证书”(右上),在这场网络事件中,他被贴上了“证霸”的标签。(图片皆来源于网络资料)
  初夏的早晨,天气尚算清凉,安阳工学院东南方向一个小区顶楼的房间内,却已被日头炙烤得像个大蒸笼。面对汹涌的舆论浪潮,这里成了22岁的孙梦涛唯一的“避难所”。
  “昨晚父亲打电话说活不下去了。老师也担心我承受不了压力从这里跳下去。”一看到记者拿手机,孙梦涛就会立刻紧张起来,“不要录音,不要拍照。”采访中,他时常会临时决定,“刚才说的不要记不要写。”
  拥有65个证书,堆起来1.3米高,摊开足足有5平方米,却仍旧无法找到一份工作。安阳工学院应届毕业生孙梦涛的经历经过媒体报道后引发网络热议,进而演变为质疑、非议、批评乃至谩骂。“证书哥”、“证霸”,也成为孙梦涛挥之不去的网络标签。
  孙梦涛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成名”。不敢打开微博、不敢阅读有关新闻、关闭了QQ空间访问功能、在校园里低头疾驰,已经成了他几日来的常态。
  关闭QQ空间访问功能前,孙梦涛发了一条状态:“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有那么坚强。”
“像被扒光衣服示众”
  安阳工学院的网友批评他的言行给学校抹黑,更糟糕的是,他的许多往事和言语被人从故纸堆里翻出,并被解读出诸如炒作等各种不同的含义。“我现在很害怕媒体。”孙梦涛幽幽地说

  孙梦涛个头不高,稍显清瘦,穿一件黑色T恤衫,常戴一副眼镜,不过每次拍证件照时总会记得取下。
  5月14日,“成名”后的第五日,记者在顶楼这个闷热的房间内,见到了身处舆论浪尖上的孙梦涛。
  这个屋子,是孙梦涛2014年年末租下来供创业使用的。据他的同学兼同乡介绍,孙梦涛脑子活,会来事,他发挥专业优势,创办了一家传媒公司,以“婚庆和教辅”为主业。公司开业时,孙梦涛邀请了许多女生举牌造势,赚足了眼球。但目前公司经营不善,孙梦涛已萌生去意。
  孙梦涛“成名”后,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单独度过。“我不敢回学校,晚上就在沙发上对付下。”虽然会抱怨睡眠条件的恶劣,但孙梦涛非常珍惜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但不一会儿他就接到同学的微信,“××新闻和中国××报又发评论了,你赶紧看看。”
  孙梦涛打开链接,看了几分钟,接着无力地靠在沙发上,脸色潮红,叹气许久。“我现在很害怕媒体。”孙梦涛幽幽地说。
  如果说媒体的评论尚属理性的话,那网友个人的意见则来势汹汹,甚至多是谩骂泄愤之语。
  孙梦涛向记者展示了“谩骂”的盛况:打开百度搜索,输入孙梦涛或65个证书,连续十几页都是媒体质疑和网友批评。
  安阳工学院的网友批评他的言行给学校抹黑,降低了学校对高中生的吸引力,影响了学弟学妹们的就业前景。更糟糕的是,他的许多往事和言语被人从故纸堆里翻出,并被解读出诸如炒作等各种不同的含义。
  采访途中,孙梦涛的电话、短信、微信一直响个不停。每当接到工学院老师电话,孙梦涛总是态度诚恳地认错:“对不起,老师,我给学校抹黑了。”在他看来,自己的事已经给身边的人造成了伤害,这无疑又大大加重了他的负罪感。
  “同学在网上帮我说一句好话,就受到好多人的围攻。学院领导的压力也很大,我觉得对不起他们。”在学校里,孙梦涛再也没有以往轻松惬意的感觉,“身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你,都在小声讨论你,真的感觉像是被扒光衣服站在公众面前。”
  网络批评已经转变为现实压力。“昨晚父亲打电话说活不下去了。老师也担心我承受不了压力从这里跳下去。说实话,我这几天吃不下什么东西,精神也不好。”
是媒体“断章取义”,还是炒作?
  已经察觉到危机的孙梦涛专门进行了解释,可在当天播放的节目中,关于65个证书的解释被悉数剪辑掉。孙梦涛也曾试图表达自己的观点,但他的声音在铺天盖地的批评浪潮中显得微不足道

  一旦话题触及到网络热传的“65个证书”,孙梦涛就变得敏感而多疑,言谈举止中的平易消失无踪,不时流露出警觉与提防。他直言不讳地告诉记者,因为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自己不可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切肇始于5月9日,安阳当地一家纸媒刊发了一篇名为“65个证书敌不过名校普通毕业生”的新闻。毕业前夕的孙梦涛将自己的四年大学生活概括为“65张证书,1.3米高,约5平方米,拉赞助40万”。这段由具体数字组成的话语,透露的是孙梦涛对大学生活的满足和自豪。总结标题下是一连串长长的证书名称,还按照性质分门别类,排列工整。
  随后,该报道在网络上持续发酵,引发了社会对“证书”与“能力”之间关系的思考。
  孙梦涛将该报道视之为“断章取义”的嫁接结果。据孙梦涛说,这家媒体将证书与能力二者间建立某种联系,是如今热议话题的始作俑者。“记者开始来采访我关于公益事业的事情。只是临时问了我证书的事情,还问了我现在有没有找到工作。”
  孙梦涛对此一一如实作答。但现在他觉得,这些举动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梦涛说,如果单看那篇报道的细节,都是货真价实的材料。“但将它们生硬地联系在一起,就违背了我的本意。”他说,自己有着明确的职业规划,起初没有着急找工作,“我没有投递50份那么多的简历,而且投递简历大多是在年前。”
  随后,一家电视频道也来采访此事。已经察觉到危机的孙梦涛专门进行了解释。“为了全面表达我的意思,我不仅讲述了65个证书的事情,还明确表示了证书和工作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
  可令孙梦涛心寒的是,在当天播放的节目中,关于65个证书的解释被悉数剪辑掉。“我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你又火了。我一看节目,感觉脑袋一下子就炸了,眼泪马上涌了出来。”
  舆论开始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许多大网站写评论,说我有证书不代表能力如何,说我专业能力技能差等等。他们都是根据原报道写的批评,更有人说我是在炒作。”
  孙梦涛也曾试图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不可能故意夸耀证书的作用,并将它当作能力的标志。”
  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孙梦涛拿出了一份自己在媒体实习时刊发的报道。这则于2014年4月23日刊发在《安阳日报》5版“社会新刊”上,名为《大学生考证热缘何‘高烧’不退》的新闻,对当下大学生热衷考证的现象提出了理性思考和委婉批评。文章末段即以“能力比证书更重要”为题,反思了考证热的种种弊端。
  但这样的争辩,在铺天盖地的批评浪潮中显得微不足道。
  不过记者从百度贴吧的网友截图爆料中看到,在此事未成为网络热点之前,孙梦涛曾在一个微信群里有些骄傲地宣称“今天上头版”了,还含蓄地表示希冀能找到一份好工作。
  也有安阳工学院的学生向记者透露,虽然他不认识孙梦涛,但听说孙梦涛善于制造话题,懂得运用媒体力量,这次事件很可能是“炒作”。他的看法,在部分学生中颇具代表性。不过该学生也承认,多数消息都是道听途说。
“65个证书”的背后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生存。”孙梦涛时常以这句话勉励自己。他曾梦想,有朝一日进入新闻界,成为一名优秀的媒体人

  孙梦涛的65个证书,被分为“奖学金、资格类、荣誉、比赛和聘书”五类。纵览长长的证书列表,他共获得了包括国家奖学金在内的4个奖学金,取得了如计算机二级等6个资格证书,另外还有35份包括“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全国优秀社团领袖”、“河南省优秀应届毕业生”、“河南省优秀大学生”等各类荣誉证书。
  证书“含金量”不足,是被媒体与网友诟病最多的。但这并不妨碍同学与师长对孙梦涛的正面评价。有老师在2013感动安阳候选人采访中介绍,孙梦涛是一个很有爱心很执着的人。他的同学透露,孙梦涛心思细腻,会关注到别人往往容易忽视的细节,待人接物客气有礼,善于打破和陌生人之间的隔阂。他的一位朋友告诉记者,孙梦涛是那种只要力所能及,就会义无反顾帮助你的人。
  记者乘坐出租车前去采访时,孙梦涛特意在电话里提醒记者出租车费应给多少,别让司机多要。而采访途中有电话拨入,他也总会先说“不好意思”后再接起。孙梦涛并不否认,这是在学校社团工作中养成的习惯。
  孙梦涛出生于河南省许昌市鄢陵县,是家中的长子,有一个年幼的弟弟。与许多寒门子弟羞涩的性格不同,孙梦涛开朗乐观,并不避讳寒微的家庭出身。“我母亲是一级重度残疾,耳朵听不见也不能说话。父亲是腿部四级残疾。”在他眼里,这既不是博得他人同情的资本,也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疮疤。
  “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生存。”孙梦涛时常以这句话勉励自己。
  一家人除了辛勤耕耘二亩地之外,还是要依靠国家救济和邻里帮助才能维持生计。做农活、忙家务,这些对于年幼的孙梦涛已经是家常便饭。孙梦涛读初中时,家庭贫困到连学杂费都交不起。老师将他的情况向学校反映后,学校不仅减免了他的学杂费,还给他发放了助学金。在社会各界的帮助下,孙梦涛读完初中、高中。2011年高考后,孙梦涛报考了安阳工学院文法学院的广播电视编导专业。
  学习之余,孙梦涛也从事兼职,赚来的钱帮助减轻家庭负担。大二暑假,他来到深圳寻找堂哥,随即在一家酒店做起了服务生。“干了半个月的传菜员,老板看我机灵就让我干了服务生。”忙忙碌碌一个月,赚了一点辛苦钱。
  他曾梦想,有朝一日进入新闻界,成为一名优秀的媒体人。“我在安阳日报实习过两个多月,写了不少稿子。”孙梦涛把自己发表的稿件从抽屉里取出,言语间充满了自豪。
  大学四年,孙梦涛先后考取了计算机二级、英语四级、教师资格证、普通话证、高级文秘及办公自动化、广播电视记者编辑从业资格证。在社团工作中的积极努力,也让孙梦涛将“优秀志愿者”、“优秀共青团员”这类荣誉收入囊中。在他的同学眼里,孙梦涛得到这些荣誉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付出了肯定就要有回报,不能让干活的人心寒。”
  而此前有媒体报道过,孙梦涛曾连续两年综合成绩全专业年级第一,创办过志愿者服务队,当过大企业董事长助理,开过传媒工作室。不过对于这些工作细节,孙梦涛却不愿提及。只表示自己感觉到提升知识的重要性,才于2014年10月辞职考研。因为准备过于仓促,在12月的研究生考试中败北。
被忽视了的“闪光点”
  公益事业付出良多,却并不为世人所关注,“成名”之后,以前所做的公益事业,则被网友解释为“哗众取宠”的炒作。在舆论面前,孙梦涛毫无还手之力

  在忙于学业的同时,孙梦涛还通过社团组织和公益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个他最引以为豪的“闪光点”,却在当下的舆论热潮中,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孙梦涛说:“我做公益的触发点,是在初三汶川地震后目睹了媒体汇聚爱心时的力量,让年少的我深受鼓舞。”
  高中时代,孙梦涛开始参与募捐衣物和看望孤寡老人的活动。
  大学伊始,孙梦涛参与创立了暖爱协会,并长时间主持了协会的日常工作。在他的奔走努力下,暖爱协会规模日益壮大。据安阳工学院宣传统战部长介绍,通过暖爱协会的力量,安阳工学院40名贫困学生每人每年能获得2000元的资助。
  他的同学能随口列举孙梦涛组织或参与的多项公益活动。例如在2012年青年志愿者协会开展暑期“三下乡”社会实践活动中,孙梦涛发现很多农村小学教学设施简陋,教学方法比较落后。随后,孙梦涛和同学想方设法为这些落后的农村小学寻找资助,帮助他们改善教学条件。2012年12月,经过多方联系和反复协商,郑州宇通客车公司出资9万余元帮助安阳市三所贫困小学建立了现代化的多媒体教室。
  安阳县都里镇东水小学校长用“年轻的身影”,来形容孙梦涛为学校配备多媒体教室四处奔走的努力。
  而安阳市汤阴县7岁男孩王行的父亲一直记得,孙梦涛第一次来他家探视儿子病情的情景。
  7岁的小王行因为玩火发生意外,全身65%面积被重度烧伤。在花费了14万元治疗费后,家徒四壁的家庭决定忍痛放弃。孙梦涛回忆:“我是从微博上看到这个消息的。为了核实真伪,就到了孩子的家里。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许多伤口已经化脓,如果不及时医治后果不堪设想。”
  面对陌生年轻人的来访,王父心中更多的是惊讶与质疑:“一个大学生,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帮我?”王父想,“他可能是个骗子,需要核实一下身份。”不久之后,安阳工学院就接到了一个像查户口一样询问孙梦涛身份资料的人。有老师戏言:“小孙,有人在调查你啊。”
  孙梦涛选择求助于当地媒体。在媒体的介入下,孙梦涛和北京的天使基金等组织取得了联系,募集到爱心捐助款16万元。王父给孙梦涛送来了一面写有“爱心天使,情系百姓”的锦旗,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
  公益事业付出良多,却并不被关注。如今让孙梦涛“成名”的方式,却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以前所做的公益事业,则被网友解释为“哗众取宠”的炒作。在舆论面前,孙梦涛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最能聊以自慰的,是在风波跌宕时,安阳工学院的领导和老师都没有给他太大的压力。“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做过些什么,都能给我支持。”
  有人劝他,舆论热潮只要没有新的爆发点,只会持续一个星期。只要撑过这一个星期,就泯然于众人了。
  孙梦涛打算,毕业之后先回老家考取驾照,再赴上海找工作,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采访时,孙梦涛穿着一件正面印有“courage”字样的T恤。“勇气”,或许就是他目前最需要的“疗伤药”。
  “我时常安慰自己,只要熬过了这段荆棘,前方还是阳光大道。”

本文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