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歌苓
现在连书娟眼中的大英雄戴少校都用男人的弱点宠赵玉墨她们、纵容她们。少校放下了矜持,放浪形骸起来。少校宁可忍受左肋枪伤的疼痛,也要进入名妓蠕动的怀抱。
书娟发现玉墨一边搂着少校蠕动,一边不断朝透气孔转过脸。她知道书娟还没走,她向女孩示威:在你的骂声中,我赵玉墨又征服了一具灵肉。她还让书娟看看,她也会做红菱、做豆蔻,做一切下九流女人,破罐子破摔,摔给你看。她把漂亮的下巴枕在少校宽阔的肩上,两条胳膊成了菟丝,环绕在戴少校英武的身板上。少校的伤让她挤得剧痛,却痛得心甘情愿。她突然给少校一个痴情的诡笑,少校脸上挂起赖皮和无耐的笑容。她感觉到他欲火中烧,他的赖皮笑容答复她:都是你惹的祸呀!
所有窑姐和军人都知道两人眼光的一答一对是什么意思,全都笑得油爆爆的。只有王浦生不明白,拉住豆蔻的手,问她大家在笑什么。豆蔻在他蒙了绷带的耳朵边说:“只有你问呆话!”她以为她是悄悄话,其实所有人都听见了,笑声又添出一层油荤。
书娟比量着铲子的长度,考量应该怎样提高带火星的煤灰的命中率。
“你在那儿干什么?”
煤灰连同铲子一块落到地上。书娟回过头,看着法比·阿多那多。“你要干什么?”他看着地上的煤灰,还有三两个火星眨动。
书娟不说话,只是脊梁贴着墙直立。被老师罚,也不必站这么直。法比个子高,当然是无法从透气孔里看“西洋镜”的。
地下仓库里更欢腾了,还有人击掌,舞步节奏快了一倍,就是要气气骂她们“骚婊子”的人。
法比向厨房的门走去。书娟明白他要去干涉地下仓库那帮男女,再不干涉,秦淮河的生意真要做到教堂里来了。法比刚一转身,书娟就趴在透气孔上。
现在名妓赵玉墨的舞蹈变了,上流社交场子的姿态和神态全没了,舞得非常得艳。那是叫吉特巴的舞蹈,更适合她的浪荡妖冶。她舞到人身边,用肩头或胯骨狎昵地挤撞一下他们。她的胯骨撞到戴少校身上时,少校给她撞得忘了老家,撞出一个老丘八的笑来。她赵玉墨再不用拿捏了,可把长久以来曲起的肠子伸直了,她知道骂她“骚婊子”的女孩仍然在做她的观众,她就浪给她看,她的浪是有人买账的,天下男人都买账……
书娟看到地下仓库里的人顿住一下,都往头顶上那个通向厨房的出入口看。书娟知道这是法比在那里叫他们开门。
玉墨只停顿一下就舞下去了。
不知是谁为法比打开了出入口的盖子。法比进到地下仓库时,玉墨对他回眸一笑。
副神甫用英文说:“安静!”
没有人知道他说什么,红菱说:“神甫来啦?请我跳个舞吧!跳跳暖和!”
后来,书娟知道,是小愚带着安娜和苏菲向法比告的状,要法比来干涉窑姐们“劳军”。
法比不像以往那样用纯正的江北话下禁令。他只用带江北口音的英文一再重复:“请停止。”他的脸枯黄衰弱,表情全部去除,似乎对这些窑姐有一点表示,哪怕是憎恶,都抬高了她们。他此刻要表现一种神性的高贵,像神看待蛆虫一样怀有平常心。
果然,一个不声响、无表情的法比使人们收敛了,玉墨首先停下来,找出一根被拧得弯弯曲曲的仕女香烟,在蜡烛上点燃,长长吸了一口。戴少校走到她身边,借她的烟点着自己的烟。
“请大家自重,这里不是‘藏玉楼’、‘满庭芳’。”法比说。
“哟,神甫,你对我们秦淮河的门牌摸得怪清楚的!”喃呢不识时务,还在跟法比贫嘴。
“神甫是不是上过我们的门?”玉笙更没眼色,跟着起哄吃豆腐。
女人们笑了起来。